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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斌:茧房与开放 | 清华经管说


“茧房”抓住了当下人们的某种共同焦虑,类似的例子还有“内卷”。“茧房”反映着像蚕茧一样的自我生活桎梏。这个概念在信息推送算法受到社会高度警觉的今天,逐渐成为人们讨论的一个焦点。


近日,清华大学经济管理学院教授、清华经管学院领导力研究中心主任杨斌撰文《茧房与开放》,现将全文刊出以飨读者。


茧房与开放


杨斌

清华大学经济管理学院教授

清华经管学院领导力研究中心主任


“茧房”二字,抓住了当下人们的某种共同焦虑,甚至这两个中文字本身,就有着比英文概念(cocoon)更有穿透力的强传播性,类似的例子还有“内卷”——比起英文的involution一词杀伤力要强得多。“茧房”这一提法,来自于2006年凯斯·桑斯坦提出的“信息茧房”——是指人们关注的信息领域会习惯性地被自己已有的兴趣所引导,从而将自己的认知桎梏于像蚕茧一般的“茧房”中的现象;但他当时恐怕没有预料到这个概念会在信息推送算法受到社会高度警觉的今天,会成为人们讨论的一个焦点。


但如果要跳出信息茧房,更一般性地思考“茧房”与“卷”所引发的当下“焦虑”与“纠结”,可以说,“卷”字代表着在可分的蛋糕不再变大的情况下,人们以更加精细的消耗战来竞争排序上的领先,其中透着相互倾轧的残酷,透着对某种零和博弈的本质绝望,透着对于发展停滞、徒劳无功的恐惧。而“茧房”则反映着像蚕茧一样的自我生活桎梏,反映着与完整的世界割裂隔绝;茧房中的人会变得更自以为是,人与人之间的孤立与对立会滚雪球般地愈演愈烈。

人心之怕,怕没了值得期待的未来,也怕没了能够理解自己的他人,都算得上人生“实苦”。茧房恐惧,也不算是无妄。一方面,世界上的信息越来越多到爆,另一方面,人们却仍只拥有有限的注意力。二者的落差,越来会越大。即使算法不见得加剧信息喂养并导致茧房这种情况下,人的认知、选择的各种行为可能都会陷入某种有限性、自缚性。且以响亮醒目的茧房来命名之、探讨之。

专业茧房社会分工的精细,乃是追求效率迫使,学校教育也呈现出越来越专门的分科化。专业的训练既可能带来专业眼光与技能,也容易产生视野局限。本身,专业人士用以解决问题的工具箱本身也有着“用进废退”的自强化、正反馈特征——一个工具本来只是工具,但只是因为掌握在手、用得更多,因而从想法和做法上都变得入套其中、更难“跳脱”其外。对手里拿着一把锤子的专家而言,他看到的所有问题成了钉子。讨论公共卫生与健康问题,你会看到医学院教授与社会学者、公共管理人才与疫苗研究专家、大数据分析师与健康经济学家相互之间“鸡同鸭讲”、各说各话。人们从看不懂、看不惯,就逐步演化为看不到、不愿看。貌似熟悉的陌生人,讲着同一种语言却是无法彼此沟通。

“团结”茧房。扎堆相惜,抱团取暖,人们在看似团结的团体一致中享受着放松,更享受着彼此认同而带来的强大感、正确感。越“消费”团结之利而越增强团结的人们,不能忍受对团结的星点批评,更不要说兀自逃离;团结一致的暗示,也让身处团结中的人自我审查,滤掉那些“不利于团结的一闪念”。强大而被丑恶化的外敌,会加剧团结茧房的效力。茧房的团结氛围中,相互点赞,相互美言。如果说,有一种美颜相机,让自己“看”到更好看;那么为什么不可以有一种“美言话筒”、“美言耳机”,让自己“听”到更好听、更爱听?在许多家长群中,我们班最棒,我们学校最厉害,我们老师最漂亮,就是这种新功能的一种展现。忠于团结立场,打击异类主张。浩浩荡荡,唯“咱们”最强。

“大人”茧房。长大成人,就要有个大人的样子。正襟危坐,正儿八经,义正词严,才是大人的样子,大人在忙正事儿也!儿戏?绝对不能儿戏。游戏?人生怎能游戏。大人不能丢脸,丢脸就丢了人。在面对新鲜事物的时候,大人不敢、不能、不愿以及不会犯错,也就不敢、不能、不愿并不会探索,遑论创新。大人茧房的一种典型表现,就是“大人物茧房”,也可以叫领导茧房——当了领导,长了架子,就失去了说“我不懂”的权利。而最能促进创新的适宜环境,是幼稚园中的没大没小、没对没错、没皮没脸,那种儿戏游戏的无忌状态;试想一下,如果生下来的孩子就要戴着成人的面具,TA还能学步学语、在跌撞与笨拙中获得必须的成长吗?!

“肉糜”茧房。古有晋惠帝的“百姓无粟米充饥,何不食肉糜?”,今有“如果他们看手机上网课会带来近视,为什么不投屏到大平板上?”阶层所造成的深刻不公,正如桑德尔新作《优绩的暴政》所述,常被假装存在的机会公平或象征性存在的平等赛道所遮掩,一句“凭本事吃饭,没本事滚蛋”让工作中的失败者进而连基本的人格尊严都难以保全。裂解的国家、社会,亟需更具共同体意识和共同体能力的新道德体系。这是个世界性的挑战,而发展中的中国可以提供自身实践的探索和经验。     


大学的机制设计,有着避免作茧的费心考虑,其核心要义就是——无问西东,多元开放,恣肆徜徉,让你作茧也难。《要领》中汉尼斯校长说在大学里,一个人是最容易体会到为人谦逊的必要,大学也是最有机会打破茧房甚至建立某种“茧房抗体”的阶段。但,得要把机制搞对。大学的培养方案和成长路径,是否有足够的拉伸(stretch)让学生走出舒适区经历挫折打磨而蜕变?信息与主张是否能够减少灌输与喂养,而增加学习者主动获取多向求索的分量?大学的师生群体,是否应在文化、学缘、性别、阶层的来源上更加多样,让“异类共处”的过程就发挥破茧的功效?大学中的科系如何加强融合互通,师生如何在生活物理空间和学习互动半径上增加专业与专长上的丰富性?大学如何让师生都能抱有“初学者心态”,建构“幼稚园状态”,以好奇和热爱来求真知创新知?大学如何让更多的学生能够接触到围墙外更广泛的社会群落、阶层,与弱势、边缘、普通劳动者真实互动,建立更包容的同理心、仁爱心?

大学如此,其他亦然。多元开放是谦逊的来源,是创新的必需,是茧房的解药。然而多元开放,并非自然而然,需要有意为之,笃力为之。

茧房让人想到的是作茧自缚的负面影响,而很少让人联想到化茧成蝶的乐观寓意。然而,与直觉并不一致的是,茧房中的感觉其实并不是痛苦,而可能是安逸满足。茧房是不自知的,它的封闭、逃避还可能会衍生出很多自我说服的逻辑,捍卫自我延续。茧房以自卫、自嗨和短时的确定性牺牲掉长期的可能性、丰富与升华,以此刻的自恃走向了未来的自绝。

打破茧房,要靠开放。唯有心灵的开放、认知的开放、边界与格局的开放,才涵养着做新时代世界公民的可能。



教授简介




杨斌


清华经管学院管理学教授、领导力研究中心主任。主要研究领域包括组织行为与领导力、商业伦理、非市场策略、高等教育管理等。


杨斌于1987年考入清华大学经济管理学院,先后获得清华大学工学学士学位、管理学博士学位。开发并主讲清华大学精品课《领导与团队》、《批判性思维与道德推理》;讲授《管理思维》、《思维、决断与领导力》、《文化、伦理与领导》、《危机管理》、《管理学概论》等MBA/EMBA课程,多次获颁教学奖励。作为团队成员,获得国家级教学成果一等奖2项,北京市教学优秀成果特等奖1项,一等奖1项。


杨斌教授现任全国工商管理专业学位研究生教育指导委员会秘书长、中国学位与研究生教育学会副会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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内容来源:商业周刊中文版
编辑:韩旭
审核:郑黎光
责编:卫敏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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